[1929]伊甸的幻象

*2.1w+  在这里一发完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妈妈驾驶着车子在乡间小路上飞驰,凯病恹恹地半躺在后座,他被这道路颠得几乎说不出话。随着轮胎飞速转动,扬起的尘土和沙砾从窗缝中灌进来,呛得人直咳嗽,他费了老大劲才能在不坐起身的情况下把窗户摇起来。

他眼皮一直低垂着,因为稍一睁开,油绿色便会不由分说地全灌进眼睛里。阳光打在某种蜡面叶子上折射出来的光,像从高处失控泼出的油漆一般,刺得人眼球发痛。

凯痛恨这样满眼的油绿色,一如他痛恨不知自己当下身在何处。妈妈执意把他送到这乡间来暂住一段时间,是因为他就诊的治疗机构给出了建议:

“一般患者在天气晴朗又宁静的地方小住一段时间,会有利于症状的缓解,像是乡下、海边之类的。”

虽然凯觉得这些话都是放屁,但妈妈还是大包小包收拾了行李,把他送来这某个从未谋面的姨妈家,度过整个夏天。

 

 

 

 

如果再这样颠下去,凯觉得自己真的要呕出来了,虽然他近几小时内一口东西也没吃,如果要吐恐怕也只能吐出酸水。不过幸好他们在又十分钟后到达了目的地,姨妈从屋内出来迎接他们,并招呼家里的老园丁过来,帮他把行李搬进房间。妈妈并没有为此做过多的停留,她甚至都没有留下吃晚饭,只是跟姨妈寒暄几句后便再次驱车离开了。

“Kai,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,但希望接下来两个月我们能够相处愉快,”姨妈是个很温柔的女人,凯见她第一眼便能感觉出她跟妈妈有所不同,“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。Julian下周就会回来,到时候他会带你去镇上逛逛。”

这是凯第一次听到尤利安的名字。事实上妈妈在昨天跟他提起过尤利安,可他完全没有听进去,也不记得这人是谁。

尤利安,姨妈的两个儿子中年龄更大的那个,在另一个城市读大学。下周即将回到这儿,是因为大学里的暑假要开始了。凯不太在意是否能有人陪自己到处逛逛,此刻他只想回到姨妈给自己安排的房间,脱掉外套后躺到床上蜷缩起来。这里的温度太高,他穿得太后,并且在颠簸车后座上的那种眩晕感,一直在他身上持续着挥散不去。

 

 

 

 

凯在结束跟姨妈的对话后,得以上楼回到房间。房间门是木制的,被漆成深青色,跟古铜门把手相得益彰。关门时如果不小心小心再小心的话,便会发出巨大一声响,一如他第一次关门时那样。他将背包抡在地上后整个人趴到了床上,令他意外的是,居然没出现半条小腿耷拉到床外的情况,看来这张床原本的主人也是高个子。这时他才想起来,姨妈方才说这间原本是尤利安的房间,因为更宽敞些,所以让他来住。

他叹口气,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,枕芯散发出奇异的青草味,淡蓝条纹布料像海上的波浪般晃得他头更晕。对于他来说,得zao yu症最不好的一点其实是记忆力变差。凯时常觉得别人同他说过的话,五分钟后自己就能忘得一干二净。

“Kai,”姨父用关节轻叩两下门板,“下楼吃晚饭了。”

“我这就来。”

 

 

 

 

家里的人都很忙,后院那片规模颇大的果园都是家里人在打理,马上进入七月,已经是杏桃成熟的时节。一般在八点钟的早饭后,大家便去各忙各的,凯屡次想到果园去帮帮忙,可都被姨妈半严肃半玩乐地推了出来,说这里从来没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。

他只好去厨房帮马蒂尔达捏捏奶油饺子,捏出来几颗歪歪扭扭,还弄得满手面粉,嵌在指甲缝里洗不干净,抬起手便能闻到那股生面粉味道。马蒂尔达边看他笨手笨脚地捏边逗弄他,说待会在餐桌上要把最丑的奶油饺都留给他吃。

在大多数下午,两三点钟的阳光都让人睁不开眼,凯躺在树荫下仍然觉得热,汗水黏住头发,令他的鬈毛贴在额头上。他觉得自己像几块用竹签穿起来的棉花糖,等待着这光线把自己烤出焦褐色,内里也一并烤成拉丝的白色黏状糖物。

院子中不远处有个小小的喷泉池,里面是一片溶溶的金色,这当然又是阳光的功劳。老园丁刚修剪完不久的草坪还散发着新鲜又湿润的青草气息,用力吸一口气后,这样的味道就顺着温热的空气悉数灌进肺里。凯并不想念妈妈,习惯几天后,这里似乎也并没有他预想的那么糟糕。可能那医生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,永远炽热的阳光总是不给他任何情绪低落的机会,只要按时吃药,他跟这里的正常人没有任何差别。

夏天的意义就是在无所事事中消磨掉整个夏天。

 

 

 

 

凯不知道尤利安是什么时候回来的,或许已经是深夜了,治疗药物总是让人过早感到疲倦困乏,他每晚入睡的时间不会晚于十一点。周一早上尤利安出现在了餐桌前,正坐在他对面,朝他说早上好。

“早上好,”凯在看到尤利安的一刻有些晃神,但他还是接过了尤利安递来的果汁。当他还在困惑为什么尤利安拥有一头金发时,尤利安就已经开口给出了答案,“我遗传了祖父的发色,但是我爸爸没有。”

凯略显急促地点点头,他不太喜欢这样被一眼看穿的感觉。尤利安跟自己想象得太不一样,不一样的金发,不一样的湛蓝瞳孔,只有高大的个子在他的预料之内,推测到这一点还是因为自己一直睡在他的床上。

“今天我们去镇上逛逛?我刚刚回家,妈妈允许我游手好闲几天,不用去果园里帮忙。”尤利安说罢,还朝姨妈眨了眨眼睛。

“……好。”凯答应得有些迟疑,他还摸不太清跟尤利安相处的方式,却已经要跟他单独出门了。而且尤利安虽然看起来热情,可凯总觉得他的热情中夹杂着一丝疏离,那是种说不太清的感觉,又或许是因为自己过于敏感了。

“我骑车载你……算了,”尤利安的目光打量到凯的头顶,“我们两个骑一辆车,车胎都要压瘪了。”

最终马蒂尔达从仓库里搬了尤利安另一辆有些老旧的自行车出来,凯骑着它跟尤利安一起去了镇上。

 

 

 

 

中午被其他事情耽搁了,他们吃过午饭后才出发,骑着车毫无目的地四处兜转。路上满是土块石子,一如来时那样颠簸,凯骑的那辆单车甚至快被颠到散架。来到镇上路过书店时,尤利安问凯要不要进去看看,凯撇着嘴耸耸肩,说我不怎么读书。

“那你都做些什么呢。”尤利安问这话时的语气是陈述的语气,他们在一家酒吧门口停下,尤利安说走吧,我们进去买两杯柠檬苏打喝。

即使如此,凯还是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,“我忙着吃药,忙着高兴,忙着低落,除了这两样以外,一天下来其实也没太多闲暇的时间了。”他说完后吸了一大口柠檬苏打,二氧化碳气泡直钻鼻腔,呛得他直想流泪。

“即使在这里也这样吗?”

“情况稍好些,不过还是会……会有点影响,”凯揉揉鼻子,“每天日落的时候仍然会难受,有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时间会特别想去死。”

这里的落日比亚琛美丽许多,凯半躺在房间的床上,便能看见远处山那边太阳落下,鲜艳橘红在云层中晕开,而亚琛的傍晚总是突然就暗下来,是沉重压下来的铅块。尤利安则惊讶于凯把想去死描述得那么淡然,仿佛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。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,凯的注意力就已经被酒吧角落的唱片机吸引,他走过去东按按西按按,却始终没搞明白它的用法。

“要先这样。”尤利安也走了过去,从自己口袋里捞出两枚硬币,然后塞进了机器左侧不易寻找的投币口里去。

“你听哪张?”尤利安让凯自己去按按钮选唱片,透明玻璃下的唱片随着按键一张张滚动过去,滚动许久后凯终于选定。唱片针落下,碟面开始旋转,“A a chi sorriderò se non a te……”

“不太像是你会听的歌。”尤利安评价。

“……嗯,可能吧。”凯原本开口想说的不是这个,可话到嘴边,他还是决定先不向尤利安吐露太多。

骑车回家时已经是傍晚,又到了一天当中凯最讨厌的半个小时。他在半路上就已经开始恶心,并且生理性地作呕,阵阵酸水涌到喉头。等终于到家,他们把单车泊到仓库里,尤利安在走出仓库前突然拉起凯的手捏捏他的掌心,薄薄皮肉下硬挺着的骨骼十分明显,“现在感觉还好吗?”

“还可以,谢谢关心。”这句谢谢关心几乎可以说是疏离,凯下意识挣脱尤利安的手后,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冷漠。

可很多时候就是这样,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。在学校里因为无法打开锁而捶坏储物柜的时候是,跟妈妈吵架无法控制恶言相向的时候也是,总是有太多这样的时刻。

 

 

 

 

可他们很有默契的一点是,在走出仓库后让这一切都恢复如初,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。马蒂尔达和姨妈正忙着把餐具摆到桌子上,七月份傍晚的院子里弥漫着熟杏微微酸涩的香气,树叶随着微风沙沙响动,“看样子有些人今下午心情还不错。”

“Julian教我用了唱片机,”这次凯抢先开口,颇有些心虚的意味,“这还是我第一次用这个。”

“你绝对想不到Kai点了什么歌,妈妈,”Julian打趣道,“他点了A Chi,你听过这首歌吗?”

“噢,我听过,而且还很喜欢呢。”姨父也加入到了聊天当中来,大家都在餐桌前落座了,只不过这次尤利安坐到了凯身旁的位置上。餐盘里的火腿有些咸,凯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杏汁,直到马蒂尔达想再次将他的杯子斟满,尤利安用掌心封住了杯口,“嘿,喝太多会肚子痛。”

“好吧。”凯悻悻地将杯子拿开。

 

 

 

 

直到睡前凯才发现,尤利安就在自己隔壁的房间,一墙之隔,甚至他们中间还有一道被衣柜挡住了的门。这让他再难以入睡,数着个数吃下那些花花绿绿的药片后,他将下巴搁在尤利安的书桌上发呆。这间屋子里哪哪都是尤利安的气息,衣柜深处忘记收走的几条运动短裤,书架上满满的书,以及桌角摆放的两件拼插模型,都在叫嚣着尤利安的存在。他侧过头将脸颊贴在冰凉的桌面上,颧骨戳着桌面的滋味很不好受。

“我可以进来拿几本书吗?”是尤利安在外面敲门了,凯懒得站起来,便直接朝门口喊可以。尤利安进来拿走了两三本厚厚的专业类书籍,像是什么建筑相关的,凯并没看清。

“衣柜后面是有扇门吗?”他问尤利安,“不然我们把衣柜推开吧,这样你进来拿东西也方便……我的意思是说,这本来就是你的房间。”

“我走那扇门的话你不会介意吗?”

“当然不会,”凯摊开手做出无所谓的样子,“咱们把衣柜推开吧。”

那衣柜真的有够重的,他跟尤利安两个人费了好大功夫才推开。衣柜后掩藏的门像是许久不用,门把手用力扥几下后才得以转动。尤利安从门口那扇门进来,又从新打开的这扇门离开,房间里再次剩下凯一个人。他从背包里翻出自己的MP3,打开夹层时掉出来两根珍宝珠,好像是尤利安在吧台结账时拿找零的钱买的。他随便拿一根撕开包装纸,乳白夹杂着淡粉的球体在灯光下微微发亮,他含着这糖平躺到床上发呆,随着耳机里音乐的播放,天花板在他眼前逐行浮现A Chi的歌词。

食指跟拇指捻到一起,他仿佛无形中还牵着尤利安的手,柔软的,汗津津的掌心紧贴住自己的皮肤。他后悔没有在刚才跟尤利安道歉,告诉他自己并不是因为讨厌才挣脱。就这样迷迷糊糊地想着,药物终于姗姗来迟起了功效,他的意识在甜味中逐渐模糊。

偶尔一次忘记刷牙也没什么关系吧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 

 

凯每天早上醒来,都能听见外面传来劈柴的声音,一下,两下,三下,极富节奏感。他揉着还没完全睁开的眼睛站在窗边,能看到远处尤利安站在棵杏树下劈柴。尤利安时常是打着赤膊的,因为天气太热,没劈一会儿便要汗流浃背。

凯从远处看着白得不像话的尤利安,下意识掀起T恤看看自己的肚皮,却只能清晰看出两侧突出的肋骨。他放下衣服走下楼,餐桌上已经摆好早餐。

“昨晚睡得怎么样?”尤利安时常使用这句话作为开场白,自仓库里凯挣脱了尤利安的手后,他似乎开始刻意与凯保持些距离。凯不知道怎样处理这棘手的情况,事情过去几天,再说什么好像都已经太晚。

“还不错。”凯每次都这样回答,但有时睡得好,有时却是完全没睡着。尤利安昨晚去邻居家的派对了,院子里的树间扯满霓虹灯,放着动感的舞曲,凯质地附近有好几个女孩儿都很喜欢尤利安。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,凯本来在未开灯的房间内听着MP3,可一听到开门的声音他迅速摘下耳机藏到枕头下,假装自己已经睡着。尤利安通过中间那道门走来他这边,拉开衣橱拿了几件衣服,即使动作很轻也无法避免老旧木门发出的吱嘎声。他还为此凑过来检查凯是否被自己吵醒了,俯下身的一刻凯能感受到热乎乎的鼻息扑到自己侧脸上。随后那股热气消失了,脚步声也渐行渐远,只留下最后门把手转动的金属声音。在尤利安走后,凯才意识到自己心脏跳得飞快,甚至在天亮前的几个小时中,它都无法停止过速地将血液泵送至全身各处。

凯几乎是睁着眼到天亮。

 

 

 

 

早餐后凯回到了房间,尤利安则一头扎进了杏林里,采摘枝头上数不过来的熟杏。凯吃过药后却感到兴奋,这是不正常的,肯定是昨晚一晚没睡惹的祸。他无法控制自己一直在房间里踱步,踩得地板吱嘎吱嘎响,十几分钟后药效才终于发作,让他能在椅子上稳稳坐一会儿。他拉开抽屉后找到了一本空白的本子,从背包里摸索出一支笔后他开始写:

对不起Julian,你要知道那天在仓库,挣脱你的手并不是我的本意,我只是不太习惯别人碰我。我不知道该向你说什么了,只是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……

写到最后一个对不起,力气大到用笔尖把纸戳破,他撕下那页纸后团成一团,将它丢到房间的角落。兴奋感像傍晚的潮汐,涨潮后又急速褪去,只留下他作为一个手足无措的赤裸的个体。

“Kai?我进去了?”凯对天发誓,他压根没听见尤利安上楼的声音。还来不及把纸团丢进纸篓,尤利安已经推门进来了。他仍然赤裸着上身,白皙的皮肤被晒得发红。

 

 

 

 

“我好像有点被晒伤了,”尤利安皱着眉头,进来时还拿着一个厨房里盛果酱的玻璃罐,“我问马蒂尔达要了点草药,你能帮我涂一下吗?”

“后背的地方我自己涂不到。”像是怕凯介意似的,他还要特地补上一句。

“快过来坐下。”凯让他坐到床沿上,自己则半跪在床上替他往后背上涂药膏。那是一种草绿色的膏状质地,更像是自制的草药,凯开始怀疑厨房搁果酱的木架子上是否就放着这么瓶玩意。瓶口很大,他伸进去两指抠出一滩,在掌心涂开后再往尤利安的后背上抹。

“你都不会涂点防晒霜吗,”他能确定尤利安肯定是晒伤了,后背的皮肤像是刚被煮熟的虾子那么红,在阴凉的房间里仍然保持着微热的触感,“过几天会爆皮的。”

“啊,我不是很习惯涂……黏黏的不太舒服,”尤利安抓抓后脑勺,凯能闻到他细软的金发间有淡淡的薄荷味,“以前这样都没事的,今年可能天气真的太热了。”

“嗯,真的太热了。”凯的掌心跟尤利安的后背叠到一起,中间夹着黏糊糊地草绿色膏状物,像某种用来恶搞的夹心饼干。尤利安的背很厚实,只能摸到肩胛骨突起,凯很怀疑腹肌跟裤腰上面余出来的一小点软肉这两样东西,怎么能在一具身体上共存。

“待会一块去游泳?妈妈让我今天不要去帮忙了。”尤利安回头看他,还刻意眨两下眼睛。凯这才注意到他的上嘴唇翘起很大的弧度,像昨天跑进院子里的那只兔子。

“可你刚涂完药膏,Julian,”凯略带无奈,“要去也要等它晾干了才能去。”

“我也没说马上就要去。”尤利安撇嘴,凯把自己手上残余的药膏都蹭到了他胳膊上,把自己的掌心蹭得干干净净才肯罢休,“别往我胳膊上蹭了,Kai!去卫生间洗手!”

 

 

 

 

凯悻悻地去了,尤利安起身去书架上拿书,却看到了桌脚旁的一团纸。他刚要展开,便听见卫生间的水龙头被拧上,潜意识让他把纸团揣进了短裤口袋里。他随便抽了本小说出来,一旁的Bible顺势被夹带着掉到地上,凯趁他弯下腰之前,先一步把书捡了起来。

“你是……?”凯扬了扬那本Bible,不必多说尤利安也知道他的意思。

“我不是,但妈妈是,”尤利安想给凯展示自己脖子上习惯挂着的一枚银质十字架,可方才在院子里脱衣服的时候也一并把它摘下了,“他说要尊重孩子们的意愿,所以我跟弟弟都不信jiao。”

“这样啊。”凯把书放回书架,他和尤利安一起趴到了床上。尤利安开始看那本厚厚的书,他则从枕头下面摸出耳机带上。

“这本书中的男主人公最终还是跟女主人公表白了心意,”注意到尤利安开始讲话,凯迅速摘下了耳机,“可女主人公已经有了孩子,有了未婚夫,男主人公明明知道没结果,却还要说出来。”

“你觉得不说出来比较好吗?”凯问他。

“可能吧?”尤利安将下巴搁在书上,下巴上一块圆圆的软肉被书脊压得向上,像颗小球,“毕竟是没结果的事。”

“可不说出来是会有遗憾的。”

“说出来也是一种遗憾,此后每每再想起,都会为没有一个好的结果而感到遗憾。”凯没想到尤利安会这样说,对话开始朝一个深奥的方向发展了,他不想这样。他开始拿手指在尤利安后背上乱画,尤利安被他弄得痒到不行,翻过身来制止他,跟他扭打到了一起。尚未晾干的药膏蹭到了凯的衣服上,也蹭到了凯的床单上。

两个人闹够了,并排着躺在一起喘着粗气,目光所及之处或多或少都沾染上了一点绿色。“咱们待会儿,得把床单,塞进洗衣机里,趁马蒂尔达发现之前,”尤利安一旦开始笑,就像被拧了发条一样停不下来,话都说得断断续续,“不然我会被妈妈骂死的。”

凯的脑袋很自然地搁到了尤利安的胸口上,他能听到胸腔里极速跳动的声音,一下,两下,三下,强烈得就像尤利安在清晨的劈柴声。

 

 

 

 

他们还没来得及去游泳,尤利安便又被邻居家的女孩喊走了。凯站在楼梯口,看到了她蓬松的鬈发和短裙的一角,就在那时她也刚好回过头来,投给了凯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。

“你要一起吗?”尤利安边换鞋子边喊他,“我们去镇上的俱乐部跳舞。”

凯摇摇头拒绝了,尤利安也没有强求。凯以为他们要离开了,可尤利安又噔噔噔窜上楼来,贴到他耳边说,“别忘了把洗衣机里的床单晾到外面。”

凯简直想给他一拳。

尤利安走后,凯在房间里睡了一下午,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下来。下楼吃晚餐的时候尤利安不在,他吃过药后尤利安也仍然没有回来。

 

 

 

 

尤利安是在骑车回家的路上感受到口袋里有异物感,才想起来上午在凯房间里捡起来的那团纸。他在把女孩送回家后骑车到路灯下,凭借着一点微弱的灯光,才艰难看清了一连串的对不起,和纸张间被戳出的,一小个刺眼的洞。

他把已经褶皱到不行的纸仔细叠好放进口袋里,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朝家的方向骑去。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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