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赫剑]落水狗

*在2022年6月26日



“翩翩的你知道吗我满目痍疮”

 

 

李剑感觉自己站在马路边儿上,被汽车尾气和喇叭声轰炸的时候,还没完全醒过来。酒店房间带的免费早餐特难吃,他耷拉着眼皮,啃了两截澄黄的老玉米之后放弃进食,走到酒店门口等叫的车来。李赫其实也吃不下,但他还在拿勺子搅着清汤寡水的粥,坐着等对面仨人吃完。他感觉出李剑恹恹地,但不知道为什么。他也不想跟李剑一块走出去,那气氛太尴尬,而说话一向是他最不擅长的事。

距离车来还有五分钟。他朝旁边一小卖店走过去想买包烟,边走边微信摁着屏发语音催邢星快点儿的吃,吃完出来的时候别忘了乐器拿全。邢星这孩子是好养活,什么东西都照样儿吃,好像味道无关紧要一样。他付完烟钱闻见一股香味,那种面食被高温炙烤的油香,往左边一瞥果然有一小店,铛上还放着几个半熟的火烧,油滋滋冒响。李剑那股莫名其妙的食欲突然就上来了,过去跟老板说要俩肉的,顿了几秒算了会,说还是六个吧,五个肉的一个素的。一航不吃肉,邢星吃完饭也不耽误再吃一个,荣泽估计也没吃饱。

至于李赫,李赫。

爱吃不吃,李剑那股火气又窜上来,不吃他一人吃仨。

 

 

 

老板很热情,往塑料袋里装的时候跟李剑多聊几句,说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吧,来旅游的?李剑顺着往下扯,说对,第一天过来,还哪儿都没去呢。老板递上沉甸甸的五个饼,还多塞俩茶叶蛋,说这肉火烧我们当地特产,可好好尝尝,李剑接过来连连道谢。往回走到酒店门口车刚到,那四个人大包小包拖着乐器准备塞后备箱。两辆车的后备箱都不够放,一司机师傅从摇下一半的窗子里往外看自己车这后备箱,眉头紧皱。李赫在这硬塞半天,吉他的琴把儿还是得露在外面,关不上后备箱门。

“就这样儿吧,师傅,”李剑跟人家说几句好听的,“实在是不好意思,这东西太多,塞不进去了。”

然后五个人分两辆车坐,他到另一辆车上前给李赫塞俩肉火烧,“猜你没吃饱呢,跟荣泽一人一个。”

那袋子还油乎乎的,李赫就那样顺势抱怀里了,还结结巴巴的说谢谢。

 

 

 

司机师傅开了冷气,李剑在车里坐了好一会,等后背上的汗全消下去,才开始慢条斯理地嚼他的肉火烧。巡演来山东这几天偏偏热得很,潍坊直飙四十度,大中午沥青路上人都能烤熟。他边嚼边盯着窗玻璃发呆,幸好没跟李赫坐一辆车上,不然他吃个东西也不安稳,脑子里一直纠结一直想。

他觉得李赫状态不太对。自从李赫结完婚归队进巡演,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,直到最近几乎把他逼得发狂。对,李赫一直是话少的,内敛的,凭这些特质来看李赫和以前没有什么不一样。但李剑能感觉出来,或许只有他能感觉出来,李赫的心不在这儿。李赫经常走神,当然不是指演出的时候,他的鼓打得毫无问题,且每一场都尽心尽力。

你到底想说什么,李剑?李剑吞下最后一口,拍拍掉在裤子上的渣。他这么问他自己,他自己答不出来。手机在皮质座椅上震动两下,他擦擦手拿起来一看,毛川发来一定位,说明晚在这儿,大家一块吃个饭。他回个OK。

 

 

 

到青岛时刚刚下午。下高铁的时候天气尚可,谁知道不出俩小时大雨瓢泼倒下,就跟上帝搁这玩儿似的呢,拿一盆往外泼,权当过泼水节了。幸好已经赶到演出场地了,不然那半关不关的后备箱,乐器全给泡完了。李剑刚庆幸没多久就想起自己进了水的皮鞋,都快泡浮囊了,早知道应该穿拖鞋来。

在后场调音调半天,调好了说去吃个饭吧。来的时候没发现,这会雨下久了才看见,So.Downtown出口顶上三根排水管穿过去,水顺着管子哗哗往下流,搞得水帘洞一样。五个人附近随便找了个餐厅吃点,饭后李赫说找个药店买贴膏药,手腕疼。

“我跟你一块儿去。”李剑站起来就要往外走。

“你就别去了,”李赫把他拉回来,“下这么大雨,我,我一个人就行。”

李剑心里憋着的那股气又上来了,回去以后一直在那儿调他那琴,虽然根本没有什么好调的。他没看时间,感觉上过了很久李赫才回来。他也没抬头看,只是靠听见那鞋底沾水踩着地板,咯吱咯吱的声音来判断。那咯吱咯吱的声音越来越近,他仍然没抬头,直到眼前丢过来一双塑胶拖鞋,包装袋还没拆开。

“哥你……你换下来晾会,待会演出再穿上,”李赫指指他脚上的鞋,“湿着难受。”

他抬头看李赫。外面雨太大,即使打着伞,李赫的下半截裤腿也全湿了,雨水顺着滴答到地板上,汇成一小滩水渍,额前的头发也被雨水弄得粘成一团。

他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让李赫坐下,自己弯下腰解开皮鞋鞋带,脱下鞋,脱下袜子,撕开包装袋,一脚蹬进塑胶拖鞋里。

李赫买的这拖鞋上还有一朵小蝴蝶结。

“这我,我买的时候可没看见啊……”李赫一直挠头。

 

 

 

他跟李赫坐在后场的凳子上,没有窗户,但仍然能听见雨声。雨水泼到地面上的声音,地面上湍急的水流流向下水道的声音,李赫低头才发现自己的鞋也已经湿透,荣泽邢星和张一航的鞋应该也已经湿透,他们没有一个人穿凉鞋出来。

可他只记得买了一双塑胶拖鞋。

李剑那些话在肚子里掂量来掂量去,无论如何也想不好该怎么开口。这点特别不像他,他一直认为哥几个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。他就这样掂量着,语言在自己身体里变热,变熟,熟过了,焦掉了。最后是主办方延时的请求,把他从无边际的自我折磨中解救出来。

演出延时了,因为这该死的暴雨,还有一百多张票没检。李剑站起来,最后挣扎着去调他那把破琴,他的脚趾间,脚底和拖鞋间好不容易有了干燥感,一想到待会还要再穿上那双湿哒哒的鞋,他就后槽牙咬得更紧了。

 

 

 

“你膏药贴没?”临上场前五分钟,他才想起来李赫冒雨出去不是为了给他买拖鞋的。

“没,就是有点疼,待会打完我再贴,”李赫朝他晃晃自己手腕,“不然打的时候不舒服,那种粘着的感觉。”

“行。”

李剑握着话筒走上去了。霓虹色的条纹衬衣,叠带的两条银链垂在锁骨处裸露的皮肤上,电子表被遮进袖口里。李赫坐在鼓前看着他,三秒钟后拿起自己的鼓槌。

这场李赫的位置所有人都不满意,但只有李赫很满意。他的鼓摆在两块屏幕中间一点光都照不到的地方,稍微站远一点便丝毫看不到他的脸。他坐在黑暗里奋力敲着,汗水浸透T恤后背。

 

 

 

演出一直到十一点半才结束。跟观众合过影,走下台,听到外面的雨声仍然不止。李赫正收拾着东西,莫名其妙被李剑拽过去,还没开口问才发现是要给他贴膏药。他皱着眉不说话,任凭李剑握起他的手腕,笨手笨脚的把棕色的无纺布膏药贴上去。

“……李剑,”李赫过了很久才开口,“你没必要这样。”

 

 

 

李赫不知道李剑怎么了,他不喜欢李剑用对邢星那套方式对他。或许说更甚,李剑对邢星没有这样的小心翼翼。

他只能想到,李剑可能是害怕他离开。他结婚了,有了自己的家,养了一条大狗狗,一切都在朝着他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。李剑是不是觉得,在他心里大波浪已经不重要。

李赫叹口气。

“走吧,大哥,”他拍拍李剑的肩,提起乐器包“回去休息了,太累。”

 

 

 

李剑回去倒头就睡,衣服没换,澡也没冲。在他迅速进入的睡眠里闯进了李赫,他又梦见李赫提离开的那时候,音乐节后台,他拿烟灰缸丢过去,砸中李赫的额头。流那么多血,李赫好像没有痛感似的,还没事人一样照常上台给他打鼓。然后血顺着额角流到下巴,滴到胸前的衣服上,随着大幅打鼓的动作溅到鼓面上。

李剑在一片红色中醒过来。

六月份,青岛的空气已经很潮湿,有时凭空抓一把掌心都湿乎乎,鞋子晾一晚根本不会干。李剑起床后在厕所冲了澡,但躲着李赫一样不出去。午饭也没吃,站在窗户前抽了半盒烟,喝了两袋不知道哪弄来的雀巢速溶,还吃了几片香葱味苏打饼干。饼干受潮皮了,已经不脆,非常难吃。还没开始喝酒,就已经有一种宿醉感。

下午给荣泽发条消息说自己出去了,从行李箱扒出那双黑色匡威蹬上,下楼打车去了毛川给的地址。一路上看着远处的山,山顶笼罩着纱一样的雾,天空变得很低很低。他恍惚间回忆起来,自己已很久没来过青岛。遂回想起自己跟毛川,想着想着就笑了。

一报还一报,这话挺有道理,自己当初多折磨毛川,后来自己就多被邢星折磨。一个邢星不够,现在又多一个李赫。

报应都成倍的来。

本来多一个字也没想跟毛川说,但他酒量实在太差。两瓶青啤下去脸红得像熟透的虾,毛川指着他堆得两三层的眼袋说最近挺累吧,他那天津人的话匣子跟开闸放水一样就开了。

“不就是结个婚吗那,你结了婚我也没见你天天魂不守舍的,”李剑一个空玻璃杯吨到桌子上,毛川顺势又给他倒满,“那我也不能说什么,是吧,他结婚那天我还上台发言了呢,什么漂亮话都让我给说完了。”

“你少贫吧,我结婚那会你早不在这儿了,见都见不着我哪还知道我什么样的,”毛川拍着他后背乐。

 

 

 

“李剑,其实说句你不爱听的,你这就是当婊子还立牌坊,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。”

听完这话李剑就要急眼,腰杆子立马坐直了说我怎么婊子了我。

“最开始你们三个一块儿吧,在北京也一块混的,塞尔维亚也一起去的,人家李赫那时候是不是全身心扑在这乐队上?这么些年了,虽然中间走过,也没少付出。现在他抽出点精力投入到另一边生活里,你就觉得不对劲了,曾经那些年里,你在没在乎过他的感受?”

李剑立马开口想反驳,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,因为毛川说的挺对。

事实像沾了水的鞭子一样,使劲抽在他脸上,留下通红通红的印子。

 

 

 

无数人被他迷倒,无数人喊着爱他,也有无数人挽留过他。他才反应过来李赫当初的离开就是一种讯号,不是再不回来的讯号,是如果还有机会再回来,就不是完整的李赫。

李赫曾经全身心付出过,可惜他的不善言辞掩盖了所有的一切。

李剑一直自认聪明,但到最后还不是需要毛川一语点醒。这些年人来人往,潮涨又落,有些事一旦在不知不觉中发生,就决绝地没有一点挽回的余地。

 

 

 

李剑最后把自己给喝蒙了,毛川替他接起张一航打来的电话,说一会送他回去。他叫完代驾,然后扛起那瘦弱的身板,拉开车门放到车后座上,像铺开一张不大的毛毯一样。

又开始下雨了。李剑躺着,眼睛半闭半睁,晕晕乎乎地看着雨拍在车玻璃上,留下大小不一的形状。他已然混沌的大脑开始随机播放旋律,“我住在北方难得这些天许多雨水”。以前没记得青岛这么多雨,可能真的太多年已经过去,记忆被冲刷得是非难辨。他感觉自己像漂在海上,半漂不漂,海水灌进嘴里灌进鼻腔,一半窒息感和一半被呛住的感觉,仿佛下一秒就要沉下去。

但他知道这次没有人会救他了。


评论(25)

热度(74)

  1.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